清茶与酒🍃

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的铜仁女🍽️

这是她第一次乘坐从北方大陆前往南方大陆的船。

颠簸的海浪起伏不定地拍打在木制的船身上,当她身处本不应当载人的下层船舱里的时候更能近距离清楚地听见这种令人牙酸的声响。

船舱不算太大,这艘船原本只是为了从北方大陆运送一些稀奇的事物回到南方大陆进行贩卖,运人只是他们偶尔会干的“暗地里”的勾当,虽然价格贵了点,但胜在不用经过海关,直接就能从海岸线上入境。

她穿着朴素的长裙,长发乱糟糟地顶在头顶,如果这幅模样被她那位从很久以前就费尽心思想要挤进上流贵族社会的父亲看到,估计会当场对她大发雷霆。

不过现在他估计已经从没有等到她的礼仪课老师那里知道了这件事而在大发雷霆也说不定。

她心情愉悦地从破旧的围巾中露出一双还带着向往自由的眼睛小心谨慎地打量和她一起选择这种不常见的方式离开北方大陆的乘客们。

很明显坐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过得不好,才会从传闻中“遍地都是黄金”的北方大陆又灰头土脸地回到自己的家乡去。

那里所谓的遍地都是黄金只是极少数人的美梦,更多的人去淘金只是将自己的时间精力像留不住的黄沙一样抛在那片茫茫的土地上,最后只带着破灭的美梦面对残酷的现实空手而归。

 

用于存放货物的船舱里可供他们这群落魄乘客落脚的地方实在不是很多,他们像是渺小的蝼蚁呆在这群高大的木箱中滚回在大多数人看来代表着贫穷落后的南方大陆。

和她一起选择这艘船的还有其他三名乘客,其中一位是看上去比她年纪要大上一些的女性,长相很是甜美,但却遮不住她脸上经历过风霜的憔悴,跟她不同的时候,对方身边还带着一位不断苦恼的婴儿。也许是并不习惯海上的旅程,这个孩子即使呆在母亲的怀抱中也在不断地哭闹。

自然而然这很快就引起了除了她以外的两名乘客的反感和恶声恶气。

“你他妈能不能管好你这崽子!不会让他闭嘴,老子就来帮你让他直接消失!”

其中一人恶狠狠地磨了磨牙,并没有因为这是一个年轻的母亲就态度和善一些。

不过据她从上船之后就隐晦的观察来看,这人说的话并不只是单纯的威胁,而是真的有这个想要下手的想法。毕竟他明明在场四位乘客中身材最魁梧的那个,但却是第一个抢先进入船舱,主动和上面的水手分开的人,随后在来到在旅程中鲜少有人踏足的仓库中后,又立马选择了一个方便逃跑的隐蔽地方,平时除了像这时需要来拿水手们随意扔下来用于给他们果腹的黑面包以外几乎不会随便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她从遮住自己大半面容的围巾中用视线飘过他一直随身携带的袋子,那个袋子不大,看上去也不重,但他那么一个粗壮大汉在这几天的活动中却相当重视小心这里面的东西。

 

如果说北方大陆上最值钱的是黄金,那比黄金更之前的就是产自南北两边大陆之间海洋中的钻石。那是比任何金银珠宝都要美丽的钻石,天生的泪滴状,远看晶莹剔透,近看却是霞光四射,传闻那是人鱼眼泪化成的钻石,故被人们称之为“人鱼的眼泪”。

这种钻石太过难寻,甚至只出现在两个大陆流传的神话和童话中,但时不时会在市场上出现的这种稀有钻石好像又在隐隐告诉人们说不定海底真的有传说中那些外貌美艳、魅惑水手的生物——人鱼。

鉴于这些时有时无的传说,以及它本身极高的身价,这几年来人鱼的眼泪在市场上往往是供不应求,价格倍增。如果说在北方大陆因为靠海有专门的出海探索队还有进货的可能性,那在南方大陆基本上就是只有极少数的王权贵族才能有幸一见这样的珍品。

 

装作落魄的少女抓紧自己身上这件随便捡来的破旧毛毯,装作不知情地低下头跟在他们两个男人身后飞快地捡走剩下几块明显分量不足的黑面包。

 

她怀里还有为了准备重新回到南方大陆安顿下来的珠宝和现金,如果说在上船之前她还觉得自己揣着一笔巨额,现在看来和那个谨慎的男人拿着的东西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但她并没有对那笔价值不菲的钻石产生任何的贪婪之意,毕竟在场除了她和那位新手母亲以外,还有一个精瘦的男人总是转着滴溜溜的眼睛,像一只随时会偷人财物的猴子游荡在船舱里。

穿着打扮就是一副地痞流氓的感觉,不知是不是也是从那些淘金大队里铩羽而归的失败者之一。

不仅如此,那人说话还总是时不时要占在场两位女性的口头便宜,或许在某些时候还动过更加龌龊的心思,但当她拉着那位母亲稍稍掀起裹住自己的毛毯,露出从那个“家”里偷偷拿出用来防身的小型女士手枪时,对方又立马偃旗息鼓地去找另一位男人拍马屁,当然那一位明显对他不感兴趣,甚至会在他过分献殷情的时候,直接一脚将他踹走。

在其他三人对他都不愿多说话的情况下,于是他又攀在船舱往甲板的小门上时不时找在门口值班的水手们套近乎。

她时常能听到从那条狭窄幽暗的木质楼梯上传来的粗俗笑话和快吹到天上的牛皮。

虽然从小被外婆教导出来的良好教养,会时不时让她皱眉,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和对方产生争执乃至于冲突才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于是在大家的默认下,经过三天的航海,在不知不觉间这个仓库就被划分为三块活动区域。

靠近楼梯那边的是名为谢富尔的精瘦男人活动的地方;往他的右手边转过三个累积在一起的高大木箱,有着一个直接能够透过一个完整圆形小玻璃窗看到外面航海情况的走道是那个身形魁梧、名为汉姆森的男人活动的范围;最后靠近整个船舱的最里面,在呈“凹”字形摆列的木箱左右活动的就是她和那位名为洛芙拉带着孩子的新手母亲暂住的区域。

 

一个没有自保手段的柔弱女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当然会处于下风,于是洛芙拉在进入船舱后几乎很少离开她半步,哪怕是孩子因为奶水不足哭闹起来的时候,也只能仓惶又小心地捂住他的嘴,希望他的吵闹不要让她在这里唯一的依仗感觉不甚耐烦。

不过几天的行程下来逐渐相安无事的氛围让大家紧绷的心情都逐渐放松下来。

她们两个女人也会在阴暗狭小的角落里偶尔低声的交谈她们在北方大陆经历过的一些事情。

洛芙拉看上去是个弱不禁风,但却是个洞察力很强的人,几天的相处让她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看似世故老练,但本质却不是个坏人,无人想要害她,她便不会主动害人。

于是她才会低声主动和她说起自己从南方大陆来到这里的过往。

只是回想起来她的过往也是乏味可陈的戏码,无非是生活在北方大陆小村庄的穷苦人家的兄妹两个自四五年前那场地动天摇的灾难后便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在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兄妹两人听到那些淘金而归的美梦,一咬牙把最后一点吃饭钱全部掏了出去买了两张前往南方大陆的船票,怀着最后的希冀希望能在那里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

然而事情哪里有两个半大的孩子想象的那么简单。

就算想淘金也是要有装备的,精良的装备当然需要更多的钱财来换,像他们这种一穷二白的淘金者只能靠自己的双手硬生生去挖,但浅显的地方能找的都已经被人找遍了,更深的地方在被各大财阀集团霸占了掘地三尺地搜索。

那些美梦轮不到他们这群穷人去做。

但她好歹还有一张年轻漂亮的脸,当别人的情妇总比看着哥哥起早贪黑为了换他们每天那么一点粮食要来的舒服。

那天她难得穿了一件漂亮裙子,给哥哥买了很多他们兄妹两个以前沿街乞讨时从橱窗里奢望过的美食和衣服。

她笑得开心,把身上所有新的伤痕都盖住,对哥哥说:“你妹妹我是不是很厉害?”

但她哥哥只是狠狠抹了把脸,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吃,什么也没要,他眼睛红的厉害:“别去了,哥哥去赚大钱,很快就回来。”

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她再去那个破旧的桥洞时看见的就只有哥哥托最好的朋友留给她的信封,里面没有任何信,只有一笔数量不少的钱票。

听他的好友说,那天晚上哥哥就上了去找人鱼的眼泪的海船,那条船上全是要钱不要命的人,只要敢去,那船长就给他们每个人一笔买命钱。

她穿着漂亮裙子,手里攥着那笔钱,这么多年来利用这个难堪的身份等啊等,找啊找,再也没听到载着她哥哥的那艘船回来的消息。

 

“那后来呢?”

 

洛芙拉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衣着破旧却有着明亮双眼的小姑娘。

传闻海底的人鱼也有着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他们几乎不会流泪,除非他们爱上了本不该爱上的人类。

 

“后来……”

后来呢?

 

洛芙拉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孩子,她的神情变得柔软起来。

这是她的孩子,虽然他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渣滓,但她爱着这个怀胎十月、血脉相连的孩子。

“后来,那个男人掌控的家族要选出新的继承人。”她低声说道。

母亲的手掌晴柔地拂过孩子已经长了些许黑发的头顶,于是他又咯咯咯笑起来,小小的手掌挥舞着抓住母亲的手指后便不愿意再松开。

“不管多大的孩子,他们都没有正式的身份。”她回握住自己孩子的小手:“只有在血里站到最后的才是最后的赢家,所以从他宣布开始选拔的时候,无论多大的孩子都已经被推上了战场。”

“我不要他也去战场。”

洛芙拉把他抱紧了点:“哥哥曾说过,要是他以后有孩子就要取名叫弗瑞德。”

“我也要给他取名叫弗瑞德,他应当在草地上尽情地奔跑,或许有牛羊伴随着他,但不应当是永不停歇的枪炮。”

 

明明是没有受过正经教育的人,但说起来话的条例和口才却丝毫不比那些从小受到精英教育的贵族小姐要弱。

 

少女拍拍她的肩膀,主动对她说道:“我去望风。”

 

洛芙拉的眼眶红了一圈,没有拂去她的好意,只是低声道谢:“谢谢。”

哺乳的时候总是不安全的时候,但是这个少女让她安安全全地呆在两个木箱中间的小空间里,用自己身上的那块旧毛毡毯当做遮挡的帷幕挂在两个高高摞起的木箱之间。

她则带着自己的女士手枪冷着一张脸站在外面。

 

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她依靠在悬挂毛毡旁的木箱边,听着不远处从楼梯口那边飘来的对话声。

 

又是照常的谢富尔和守在货仓门边的水手每日拍马屁和吹牛的固定时间。

听声音分辨,今天的值班的应该是嘴最大的汉德姆。

 

“这片海域真的有人鱼吗?”她听见谢富尔故意压低声音营造出自己很感兴趣的声音。

不过人鱼的传说在北方大陆海边已经流传程度广泛到可以算是家喻户晓的程度,也只有像他们这样的从南方大陆而来的人还会在短时间里对那些梦幻到像是在阳光下的泡沫的故事保有很大的兴趣。

货仓和上面加班之间的门上有一个可左右横拉打开的小窗户,少女能听见水手汉德姆也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回答。

“小子,没看到货仓里那张画吗?有没有梦里抱得美人归?”

说完他就先粗俗地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她又听见谢富尔也跟着说了几句话,就内容上来看无非是什么黄色幻想。

她皱起眉,将目光从楼梯那里挪回货仓墙上的那幅画上。

那是一条人鱼,大概是由于是黑白炭笔所画,经过常年的搁置,现在已经纸边泛黄,笔痕渐淡,但仍能看出画中那条女性人鱼是有多么的美丽。

半侧着坐在海边礁石上的人鱼赤裸着线条优美丰腴的上半身,海藻般的长发分成两拨披散在胸前,于是她便对着观赏这幅画的人露出白皙美丽的后背。也许是发现身后还有一位正在痴痴盯着她的画家,她的头微微后转,却偏偏没有露出面容来,却又给所有人留下更多的遐想和美梦。

人鱼在北方大陆的海边是非常常见的艺术元素,除去他们美丽到令人窒息的容貌外,也是因为每一个资深的水手都知道,海洋是人鱼的天地,人鱼是这里的霸主。

船上带着有各种人鱼元素的装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希望这次船只的航行能够顺利出港、顺利归来。

只是对于她来说,比起看这种东西,她更喜欢脚踏实地地站在坚实的土地上,用自己的双手去劳作换来足够生活下去的物资和金钱,而不是把对未来的希望寄托在这茫茫大海之中,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试图能够一夜暴富。

 

货仓口的谈话已经逐渐人鱼的话题过度到什么海上什么酒最好,又偏向哪里港口的红灯区姑娘最辣。

 

少女把视线投向她所站的对面的小窗户上,那扇小小的圆形窗户被高大的货箱遮住了一大半,只能透过剩下的一小半窥探海洋的广袤和深邃。

在等待着海上航行结束的过程中,她就喜欢依在那里无所事事地看着时而路过的鱼群、海藻和大片颜色各异的珊瑚。

她偶尔也会见到瑰丽颜色从眼前一闪而过,只是当她想凝神细看的时候,那抹犹若阳光般耀眼的存在已经消失在狭小的视线范围内。

也许是什么她不清楚的鱼类经过这艘货船也说不定。

只不过当她连续几天都能隐约看见这样美丽的存在后,她不确定地想或许还真是好奇跟着船一起航行的什么鱼类,只是一般再怎么活泼的鱼,也不会在平常状态下离开自己的栖息地太久,也许再过两天,等货船逐渐靠近南方大陆海港时就再也见不到对方。

她回想自己在惊鸿一瞥中见到的颜色和形状,将它在自己的小本子上画下来。

她的外婆曾经是村子里手艺最好的裁缝,哪怕是城里的贵族小姐夫人也想要特意来找到定制礼服,她从小跟着外婆学习,如果没有久违的父亲强行把她带走试图把她培养成那些标准模板的贵族小姐,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攒够了钱让外婆的小店重新开张营业。

不过现在也不迟,等她回到故乡,就着手准备这件事。

每一个顶尖的裁缝都应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标志性衣服。

她想把在这次航行过程中见到的这抹金橘色用在自己设计的礼服中。

 

可惜这几天都没有见到……

 

少女把视线投在那半扇小小的圆窗上,思绪漫无目的地随着耳边逐渐清晰起来的水流声飘向好似漫无边际的海洋深处。

 

但就在她有些许遗憾的时候,眼前忽而有闪过一瞬明亮到刺眼的金橘色。

像是撕开黑色夜幕的一道光,让昏暗的海底景色都在那瞬间变得耀眼起来。

 

她一愣,下意识地就已经扑倒了那半扇小圆窗前,透过布满污垢的玻璃来回看着外面是否有她心心念念一直想见到的那条颜色美丽的鱼。

可惜海底深邃,不管她怎么把视线朝更深更远的地方延伸,也看不清刚刚那抹犹如阳光的金橘色到底去了哪里。

她又叹了口气,觉得指不定是因为自己在这个丝毫无法看见天空的货仓里呆的时间太长见到的幻觉也说不定。

 

算算时间洛芙拉应该也差不多好了,她该回去——

 

就在她心底这个念头刚萌芽的时候,那道犹如幻影般的金橘色好像故意要留住她一样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不仅仅是幻影,这道身影现在是真实地停留在她的眼前。

玻璃窗外的水流被真实存在的事物阻隔,有着和人类一样上半身的神秘存在好奇地靠近窗户,似乎是想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少女为什么从见到祂的时候就呆住了。

于是祂微笑起来,将指缝之间还带着半透明膜的手掌贴在窗户上,同时回想着海洋中那些喜欢亲近人类的生活是如何让他们放松警惕的。

然后,祂吐出了两个泡泡。

 

“……”

如果她没有因为连续吃了四五天硬得像块石头的黑面包出现幻觉的话,那么当下现身在她眼前的,可能、大概、也许——就是一条人鱼。

 

人鱼的面容像是神的杰作,面庞上的每一处都是完美无缺的艺术品,当那些美到惊人的五官组合到一起的时候居然还能将美的程度再提高一个阶层。

但是这条人鱼的长相和她刚刚看的画里的全然不是一个模样。

那是一条女性人鱼,而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仅仅隔着一条玻璃的人鱼却不太能直接分别性别,祂的美是模糊性别的,又是极度灿烂的,像是从海平线的对面冉冉升起的朝阳,能够将整片幽深的海底都照得透亮。

 

只不过这样美丽梦幻到只会出现在故事里的存在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吐泡泡的时候,稍微有点让她对人鱼这种生物的瑰丽幻想破灭了。

美是美,就是好像有点傻乎乎的。

 

看着对方还在坚持不懈地把手贴在玻璃窗上,试图用吐泡泡这种傻到冒泡的行为引起她的注意,她终于忍不出噗嗤一声轻笑起来。

好像终于达成了自己的目的,那条人鱼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祂紧跟着船一起向前游动,人鱼这种生物天生属于大海,哪怕是逆流而行的动作也非常的优雅和流畅,丝毫不会像人类造出的无机质载体那样受限于洋流、风向和指南针地图的指引。

 

那条金橘色的人鱼又靠的近了点,完全不是传闻故事中不谙世事、冷漠高贵的存在,在她看来应该说比较像曾经和外婆一起居住的村庄里有户人家养的猎犬,明明看上去非常的威武高大,但是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都会特别热情地摇着尾巴来蹭她的小腿。如果她还乐意弯腰去摸摸它的头,它就会把尾巴恨不得直接摇到天上去。

祂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她,贴在窗户上的手一直没有离开。

几秒后,少女似乎有些领悟到对方的想法。

她犹疑地也把自己的手贴在玻璃窗的另一面,他们的手能够恰好隔着圆窗五指相贴。

对方眨眨眼,露出灿烂的笑容。

隔着窗户,她似乎听见金橘色的人鱼说了什么,但水流将那些细碎的声音冲得七零八落,她只听到了背后传来的撩开毛毡毯的声音。

 

她立马缩回手,没有来得及安抚露出明显失望表情的人鱼,然后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那半扇圆形玻璃窗。

 

“怎么啦?”

洛芙拉怀里抱着孩子,发现她不在门口的时候,谨慎地探出小半个身子似乎看了一圈,接着小声问她。

 

少女下意识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窗户,发现那里已经没有那道耀眼的身影时,才隐隐松了口气,尽可能装作无事发生的口吻回答:“刚刚看到一条特别好看的鱼,可惜等我冲到窗户口的时候就看不见了。”

她把毛毡毯重新收了回来裹在身上,煞有其事地说道:“太可惜了。”

 

洛芙拉看向她身后,那里只有一如既往的幽暗海底风景。

她曾经在北方大陆的海边生活过一段时间,便微笑着摇摇头,告诉少女:

“有的时候说不定是好事。”

“海底有很多生物都是越漂亮就越危险。”

 

人鱼更是这样,虽然故事里总是强调了祂们的美貌和数不尽的财宝,可在海上有经验的老水手们都知道被人鱼盯上的船,十有八九都回不来。

那些生物可以随手就将他们自认为坚固的船戳个大洞,在海中漏水的船可就不是船了,那是宣告死刑的囚笼,一旦等到船沉,人类落入水中的时候,那就是人鱼准备大开杀戒、饱餐一顿的时候。毕竟那些外貌优美的生物是食肉动物,而海底的鱼虾可不够祂们塞牙缝。

 

少女回过神来,听着芙罗拉的忠告又点点头。

她的家乡并不临近大海,所以对于海洋里的生物其实并没有那么了解。

 

孩子已经在母亲的怀抱中熟睡,楼梯口的交谈声也在无话可说的沉默中逐渐消散,她们两人倚在木箱旁低声谈论未来要怎么办。

 

洛芙拉说她在这些年里还有部分资产在南方大陆的内陆国家,她要离这该死的北方大陆越远越好,用那笔钱和她的孩子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少女点点头,衷心建议她,不如干脆就去她家乡所在的国度,远离这一望无际的海岸线,而且气候很是宜人居住,对待外地人也比较开放友好。

洛芙拉忍不住露出一些笑意:“好吧亲爱的,的确什么都好,就是你们国家给人取名的时候,我总是分不清谁是谁。听说你们还有叫百家姓的?”

“嗯……你懂得这是相对的。”少女说道:“毕竟一开始我们看外人也觉得都长得差不多是金发蓝眼睛绿眼睛棕眼睛……”

两人相视一笑。

 

但温馨的氛围还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整个船身开始一阵猛烈地抖动,像是和什么坚硬的物体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情况发起了碰撞。

同时她们头顶的甲板上也出现了水手们急促跑动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

洛芙拉抱紧了孩子,有些紧张的抬起头,这几天来的海上行程都很平稳,再加上还有几天不到的时间能到达她们目的地的海港,原本所有的偷渡乘客都已经放松了精神,没想到现在却突然出现了意外情况。

 

少女对她挥了一下手,示意她安静。

洛芙拉紧张地点点头,即使心中不安还是和货仓里的其他人一样安静下来。

 

等到货仓里只有一片寂静的时候,头顶水手们的谈话就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该死!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暴风雨来?!"

"怎么回事?!"

"快看——!那是什么?!"

"有人!海里有人!"

"人鱼!是人鱼!"

 

少女和洛芙拉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只是少女心中更是一凛,毕竟就在不久前她还在自己面前亲眼见到一条金橘色的人鱼。

 

"该死!"

"弃船!弃船!"

 

"什么?!"

等到听清这句话,货仓里的人都慌乱起来。

汉姆森第一个冲到货仓和甲板的门边的人,这个身材粗壮的大汉狠狠砸了两下锁住的门:"开门!"

然而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外部混乱的情况,压根就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群还被困在货仓里的偷渡客。

谢富尔瑟瑟发抖地躲在汉姆森的背后,期待这个看上去很是凶悍的男人能带着他脱离这不安全的地方。

但多次尝试之后,压根无法打开从外部反锁的汉姆森愤愤踢了一脚这扇坚固的门:"这群狗娘养的!"

这个结果将所有人之间的氛围都变得紧张起来。

 

"怎么会……"洛芙拉只感觉自己身体发软。

就算她以前曾听过人鱼的传说,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遇见这种传说中的生物。

"我们怎么办……"

她怀里的孩子似乎也隐约察觉到危险的状况,开始撕心裂肺地哭泣。

 

汉姆森回头看了眼这群人,冷笑了一声:"哭个屁,现在哭得凶还不如自己想想活下去的办法。"

他不再关注身后这群面色苍白的人,而是直奔之前自己经常呆的地方。

 

少女心跳如鼓,她就算现在还有一把用于防身的手枪,但在这种被锁住的地方压根没有什么作用。

她直接拉住洛芙拉的手,跟在汉姆森的背后。

 

"……我们……"

"不要出声。"少女低声说道,只是紧紧跟着汉姆森。

 

汉姆森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也没有出声说什么。

在他经常呆着的货箱后面藏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锋利斧头,看着个粗壮的大汉肌肉紧绷地举起那把斧头的时候,洛芙拉的脸更加苍白了几分。

但转头看着身边的少女并没有出声,她便咬咬牙也没有出声,只看着汉姆森的动作。

只见汉姆森举起斧头就狠狠砸向一处木质的墙板,锐利的斧头很快就将组合起来的木墙砸出一个洞来,前面能隐隐约约看见蒸腾着水汽,作为动力源头的动力机。

只是现在那里因为船壁上出现了一个半人大小的洞而不断地漏水。

所有的水手正趟着水试图将这个洞补上,只是工具拿在手中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船身又是一阵地动天摇般的晃动,几乎能把所有人都狠狠摔进水中。

她们两人连忙稳住身形,看着汉姆森先一步冲了出去,现在情况混乱,正适合浑水摸鱼冲出去在救生艇上抢占一席地。

 

"滚开!"

就在她们也准备出去的时候,谢富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随后就被一道大力推开。

 

洛芙拉护着自己的孩子,后背狠狠地撞上带着尖锐木刺墙壁。

"没事吧?!"少女拉住她,对着夺路而去的谢富尔怒目而视。

"没事。"洛芙拉摇摇头,感觉自己后肩这一块很痛,但还撑得住,至少孩子没有受伤,她一边照顾着哭泣的孩子,一边对少女说道:"我们也快走。"

 

两人同样来到因为冷热碰撞导致水雾遍布的锅炉房。

然而这里视野受限很难看清前面的路,加上大部分的船员都在想方设法逃离这艘即将沉没的绝望之地,她们两个女人更是寸步难行。

在时不时响起的——

"哪儿来的女人?!"

以及,"该死的,我就知道那些仓库管理的泥腿子就是改不了吃屎的习惯偷偷放人进来"的声音中,两个人见路就跑。

但救生艇的数量仍旧是有限的,况且在船不断沉没的过程中,还有不少人在翻起的浪花中就不明不白地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人鱼是一种凶残的生物,祂们喜欢新鲜的血肉作为自己的主食。

每一次涌起的海浪拍打到脚踝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有下意识的心悸,那是猎物对于捕食者下意识的恐惧,因鲜血染得浑浊的水面时人鱼掩盖自己身形的绝佳伪装,每一处荡起的涟漪下可能是嗜血的獠牙和利爪。

 

"女人?!"

虽然惊讶为什么船上会出现女人和孩子,但面对这种需要撤退弃船的危机时,船长还是在对那些唯唯诺诺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的水手怒目而视后,对她们两人说道:

"你们先上救生艇。"

"剩下的船员听我指令,看看能不能抓住那条人鱼!"

 

"船长你疯了吗?!"

"那种怪物是不可能抓住的!"

 

"只要有一滴人鱼的眼泪!我们就能赚比这单损失的钱多十倍的钱!"

这句话一说出来,有极少一部分的人还是心动了,他们拼死拼活出海一辈子的钱还没有这一小颗钻石的百分之一多。

 

但即使如此,救生艇的位置仍旧是供不应求。

作为救生艇的最后一个位置,洛芙拉狠狠咬了咬自己的唇,淋了水的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让所有人在这早春的寒风中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救生艇上的男人们移开自己的视线,洛芙拉环视了一周,看向自己身边的少女。

这个人是在她有限的,困苦的生命中少数主动伸出援手的陌生人。

她将自己的孩子塞进少女的手手中,即使她眼里有太多溢出的不舍,但却只说了一句话,哪怕那句话因为哽咽而变得断断续续。

"请……请把他带到你的国家吧……哪怕送到福利院之类的地方……请让他现在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吧……"

 

少女看了她一眼,突然笑道:"可你才是这个孩子真正的母亲。"

"我在南方大陆已经没有家人了。"

她把孩子和对方直接推上救生艇,同时暗地里将自己身上的那把女式手枪塞到她的手里,低声对她说道:"去吧。"

 

随后在对方带着感激的哭泣声中挥挥手转身离去。

 

船长看了她一眼,语气里有些敬佩。

"女士,你的气魄值得令人尊敬。"

 

"您过奖了。"

她挺直了背脊,即使她现在还穿着一身特意准备的旧衣服,却比当初被父亲欺骗着带入所谓上流社会的舞会时还要耀眼美丽。

她看向正推搡着其他水手,向他们暴躁吼叫着要上强行上救生艇的谢富尔。

 

船身又是一阵震动,这次在还在船上所有幸存者的眼中,船身从中间逐渐断成两半裂开,有一闪而过的湖蓝色光芒在波浪中穿梭闪烁。

虽然船长刚刚说要围剿人鱼,但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美好热血的幻想,只是仍旧有这样一群愿意让度生机的人们主动留在了这里。

 

"往上面去!"

船长将她往上面托去,翘起的船头会是他们求生的生机。

 

谢富尔狰狞的面容出现她的面前,"刚刚是你占了最后一个上船的位置!"

 

少女警惕地依靠住船边的栏杆,她现在没有可以护身的武器,也没有足够安全的落脚点。

 

"这位先生!"

"我们现在应该想如何活下去,而不是在这艘摇摇欲坠的船上自相残杀!"

船长厉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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